「本文来源:重庆晚报」
作者:左小左
编辑:苏航
这是一篇特殊的投稿。
作者用左手打字,每天最多只能打字出来,稿子从开始写到打磨好,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。
她经历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痛苦,数次被命运击倒,又数次顽强地站起来。
发稿前,她跟我说:我觉得自己挺厉害的。
我很喜欢她这个劲劲儿的感觉,就像看到一个英勇的战士,打了胜仗归来。
五年前的一个下午,我突然说不出话了。
那天我正在午睡,女儿到了上学时间,来跟我道别。我想起身送她,却动弹不得,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一个劲地流泪。
女儿觉察到不对劲,赶紧叫来邻居帮忙。邻居陈姨医院,顺便打电话通知我姐姐。
医院第一时间判断我是脑中风,医院的医疗设备没那么好,不能溶栓,所以我被抬上救护车,医院,途中,我慢慢地失去了意识。
在外打工的丈夫第二天傍晚才赶到,当时我已经做完了各项检查,只等结果出来。也正好碰上周末,要周一才能得知准确结果。
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一,医生赶紧让人给我停药:“快,她脑子里已经大出血了!”随即,我就进了重症监护室。
在ICU病房,我不会吃东西也不会喝水,鼻子里插着管子,特别难受,感觉一天就像是几个世纪那么长。
慢慢地,我恢复了一点意识,医生建议可以先不做开颅手术,但需要安心脏起搏器。在一大堆文件上按过手印后,我在迷迷糊糊中经历了第一场大手术。
过了几天,护士长来检查我的恢复情况,对我说:”恢复得还不错,下周拆完线,医院了。”
当时我就愣住了:出了院不应该回家吗?医院?
很快,我就回过神来。身体给了我清晰的答案:不会走路,右半边动不了,我离正常活动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。
幸好,一条命被我捡了回来。老人都说:“这次挺过去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我信。我的宝贝才上四年级,我要看着她长大。
医院,我开始了与轮椅为伍的日子。
有一次,医生检查了我穿衣服和洗碗的动作后,跟丈夫说:“她以后可能要用左手了,你现在锻炼她,让她能够自己治理自己的事,就很好了。”
我当时就气哭了。不久前我的右手还好好的,怎么可能就恢复不了呢?
我偏不信。我憋着一口气,天天认真练习。一个疗程过去了,我的脚依然没有知觉,但是我能够扶着栏杆站一小会儿,也能开口说三五个字了,这让我很开心。
后来,我慢慢扶着栏杆挪动,练习走路。虽然走得很慢,距离也很短,但毕竟这是一个新的开始。丈夫也很开心,跟隔壁病友和家属的话都聊得多了一些。
可是第二疗程快结束的时候,我就经常看他愁眉不展,早上只啃一个馒头,再喝一点我剩下的稀饭。
我心里猜到了七八分,问他:“是不是没钱了?”
他犹豫了片刻,说:“我们回家吧,在家里也可以慢慢锻炼。”
说实话,我也很想回家,也知道他已经尽力了,就点点头。
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家。我们住三楼,起初,要靠丈夫每天抱我上下楼,后来我锻炼得能走动了,就自己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走。
生病的时候是初春,夏天的时候,我已经能走动了,说话也在慢慢恢复,我很乐观,跟朋友说,到过年的时候我就好了。
丈夫天天陪着我,夏天带我去河边吹风,冬天带我去体育馆散步。就这样陪着我两年,我的脚依然是歪的,走路的样子也没什么改变,我终于意识到,中风比我想象中严重多了。
慢慢地,我不想有人来看我,恨不得自己被所有人遗忘掉。
我跟丈夫说,医院,丈夫同意了。
丈夫没有固定工作。陪着我两年时间,我又执意要去康复,家里很快就坐吃山空。
所以,有一天,他告诉我说,房子卖了,我一点都不稀奇。我知道我这两年花了很多钱,而且我们还有些欠债和没还清的银行贷款,卖了也好。
医院离女儿的学校很近。家里没人煮饭,女儿中午放医院食堂吃,然后在我的病房眯会儿午觉。她上学的时候,我也差不多要去锻炼了。
我和女儿生活很有规律,丈夫也再次去了外地谋生。
那段时间过得很快,两个疗程后,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,可以回家训练,只要注意一点,不摔倒就没事。
我们的新家租在女儿的学校附近,是我同学请搬家公司来帮忙搬的。
新家很好,是一幢民房,有电梯,阳台可以看见绿色的草。真是好喜欢那抹绿色,像生命的原色,有芦苇、有兔子草,还有好多不知名的,而我的窗台正对着这片绿。我把它当成我的私人草场,偶尔想像着牛、羊,还有小小的兔子。
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。
没想到,一天我在河边锻炼结束后,突然心跳加速,气喘吁吁的,在休息亭坐了好久才慢慢地回家。
第二天,我走了50米,又开始心跳加速,只好赶紧回家躺着。第三天,我不敢再出门,一直躺在家里,发现右边的手脚开始肿胀。
到第四天,我在卫生间吐了,才赶紧打电话让丈夫回来。
医院,医生说我是心脏衰竭。
我没力气动,什么也不想吃,也不会睡,脑子里一直想着自己不在了要怎么办,于是开始跟丈夫交代后事。
幸运的是,抽完胸腔积液,我又开始好转。在医生的建议下,医院。
做检查,吃药,在医院住了半个月,医生问我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,我说,除了走个50米会喘,其它都没什么。
医生回我:“哦,那就说明你没有病,明天就可以回去了。”
我很开心,以为自己真的没病了,并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,后面还有更大的劫数等着我。
年夏天,我又生病了。
那天晚上,我正看着电视,丈夫突然叫了起来:“你怎么样?医院!”
我很懵,发现自己又不会说话了,口水也不自主地流下来。我勉强站起来,却走不动,但意识还是清醒的。
丈夫赶紧抱我下楼,我一直哭着,尝试用不听使唤的舌头向他表达:如果这次再中风,就不要再救我了。
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我这咿咿呀呀的语言,他并没有理会我,只医院。
在医院,我积极配合着医生的治疗,丈夫却四处为我打听着土方法。听人说针刺手指头可以好,便和心急如焚的姐姐一起,给我把手指脚趾全刺了个遍。
很疼,也不科学,但却给了我力量。我知道,他们爱我,需要我。
那一次,医生诊断说是心肌病,住院住了一个星期。
就像这样,医院,整年几乎跟床为伴。我时常会想:为什么会是我?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
没人给我答案。这是我自己的困境,我得靠自己爬出来。
这几年,我不断地倒下,又不断地站起来,像个孩子似的,学走路,学说话。难熬的时候,我整夜整夜地哭,但天亮之后,还是想跟命运战斗一把。
我知道我的病没办法治好,但我始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,每天一边吃药,一边坚持锻炼身体。
曾经生无可恋的时候,听过这样一句话:“无论结果怎样,都要向阳而生。”我被“向阳而生”这四个字深深感动着。
有时候躺在床上,我会想起因自己贪玩而挥霍的最美好的时光,想起那些没有完成的梦想。说实话,我非常感谢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,它让我有时间去思考什么是生命,生命的意义在哪。
生命的意义,是每个人自己赋予的。于我而言,生命的意义就是用力活着,珍惜眼前人,珍惜眼前事。
从去年开始,我医院的魔咒,不再出现明显病症,生活慢慢恢复正常了。
我开始看书,起初每次只能看两行,坚持到现在,每天可以读两个章节;我开始学着用一只手做家务,到现在可以一个人带孩子,可以正常做饭,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左手能被我用得这么好。
丈夫又可以出门打工了,我们的小家回归了正常运转。这对于我来说是很欣慰的事情。
我早就摆脱了轮椅的束缚,除了不能出门,一切都很好。甚至,我还能拿起手机,每天打个字,向你们讲述我的故事。
人生再苦,也有盼头,我愿意在黑暗里寻找自己的光。希望素未谋面的你们,也不要轻易对生活投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