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梧桐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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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来宁波创业时,我租住在大学一好哥们儿(也是大学同学)的家里。他家连车库共三层房子,我住在他家车库改建的一间卧室里。
创业嘛,大家也能想象得到,白天在外面四处奔走,晚上回到家,累得几乎连给自己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,更别提买菜做饭这些劳神费力的事情了。
所以,那时我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,有时候实在饿得受不住,胡乱叫个外卖也就应付了事了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,六楼的一位阿姨来家里串门,闲谈间,她听说了我是山东人,眼睛顿时一亮,人也热情了不少。
后来才知道,因为她爸在山东当过兵的缘故,他们一家子都对山东人印象不错,“爱屋及乌”,我这个山东人也跟着沾了光,成为了她口中“蛮好”的一个小伙子。
我这人性子挺开朗的,见同学叫她“小慧阿姨”,我呢,从此也就“小慧阿姨”不离口了。有时候,在小区门口远远看到她,就高扬起手臂跟她打招呼,手里若是拎着水果什么的,不管她怎么推辞,都会往她的怀里塞过去一些。
一来二往,我们彼此熟络了起来。见我和同学经常不自己做饭,她主动提出来,有空的时候,会烧好饭带到楼下来,工钱嘛,她是不要的,我们贴补她点菜钱就行了。
我想都不敢想,这世上竟会有这样好的人。这样的“好事”,我自然是不会抗拒的,当然,我也不会“周扒皮”到让小慧阿姨白忙乎,每月月底,也会额外给她塞点钱意思一下。
这时候,我俩都会好一番拉锯战,直到我佯装生气,她才不情不愿地收下这钱——后来我发现,每月的伙食越来越好,但菜钱却一分没涨,想必我那点“意思”都被小慧阿姨花在买菜上了。于是,心中对小慧阿姨更是敬重有加。
随着接触得越来越多,我对小慧阿姨也有了一定的了解。她已经退休五六年了,和老伴(人称老宋,我喊他宋叔)两人一起生活,只有一个女儿,嫁到了北京,除了过年,平常不怎么回来。
女儿挺孝顺的,还给小慧阿姨老两口在郊区买了一幢别墅。听小慧阿姨说,那别墅门口有个挺大的菜园子,可以种菜什么的,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,里面的鱼虾很容易上钩,宋叔特别爱去那里钓鱼。
但小慧阿姨不怎么爱去那幢别墅,她说那里太清静,没个熟人,呆不习惯。她喜欢热热闹闹地住在城里,尤其是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聊天。所以,她不爱跟着老伴去郊区,两人经常十天半月地分开住。
有次,听说宋叔又独自驾车去郊区了,我跟小慧阿姨开玩笑说,“牛郎走了,织女就不想他?”小慧阿姨咧嘴一笑,眼角挤满了皱纹,“想他个死老头子干嘛,他在这里,我还看着心烦呢!”
小慧阿姨的性子挺大大咧咧的,她经常会在外面揭宋叔的短,说他不爱洗澡,从不搞卫生,连下楼倒个垃圾都懒得动弹,有次甚至还说,宋叔跟家里搞卫生的阿姨不清不楚的……对于这些“指控”,宋叔听到后,总是一笑置之,然后继续端起酒杯,和同学的老爸天南海北地聊起手机上看到的那些国际大新闻。
宋叔和同学的老爸是多年的酒友,有事没事,就下楼找他喝酒。听说了我是山东人后,只要我在场,宋叔定会高声唤我入席,直到三人都晕晕乎乎的了,这酒才算喝好。
这样幸福安然的日子过了两年。18年的初秋,突然听说小慧阿姨生病住院了,而且得的不是小病,好像是癌症。
医院看她,这才知道,小慧阿姨竟然得了胰腺癌,而且是晚期。我当时整个人都怔住了,平日里爱跑爱动爱说爱笑的她,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?
但医院报告单子里写得明明白白,就是胰腺癌晚期。跑医院,都是这一诊断结果,不容置疑。
那时候,小慧阿姨明显瘦了,脸色也很差。问宋叔和小慧阿姨下一步打算怎么办,宋叔说,医生建议手术,他们打算听医生的,博上一把。
当时小慧阿姨的女儿也在一旁,她的眼圈红红的,和我们一样,她也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。
后来,小慧阿姨跟着女儿去了北京,在那里做了手术,据说操刀的医生在全国是数一数二的名医。两个月后,小慧阿姨回来了。
知道这个消息后,我立马跑到六楼去看她。我怎么都不敢相信,仅仅两个月,她就虚弱得不成样子了,说话有气无力,连喝水都得用吸管。我一下子掉下泪来,小慧阿姨却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笑笑,“以后你可就吃不上小慧阿姨做的菜喽!”
听见这句话,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,我劝小慧阿姨好好在家里养病,并且宽慰她,吉人自有天相,小慧阿姨疲惫地闭上了眼睛,嘴里喃喃着说,但愿吧。
那以后,每隔几天,我都会和同学一起上楼看望一下小慧阿姨。有天,竟然一直敲门没人应。打小慧阿姨的电话,才从宋叔的口中得知,小慧阿姨病情危急,医院。
当时已至寒冬,傍晚时分,天空竟簌簌开始往下落雪。第二天,我医院看望小慧阿姨,病房里挤满了人,她的老公、兄弟姐妹,还有女儿女婿,把小慧阿姨团团围了起来。
见我们来了,她的几个兄弟姐妹走到了病房外面,女儿女婿也跟着出去了,床边只剩宋叔一人陪着。
小慧阿姨这时候的精神状态很不好,但还是认出了我,她让宋叔把床调高了一些,半躺着询问我近来的情况,还特别贴心地问我,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。我的喉咙一直哽咽着,好几次差点儿说不出话来。
那天,谈论到小慧阿姨的身体,她神情黯淡地埋怨了一句,“那么好的医生,这肚子都消不下去,有啥用?”当时,她的肚子因为腹水和胸腔积液,鼓起了很大的包。
天快黑时,小慧阿姨催促我们赶紧回去,并且还叮嘱我们说“工作忙,以后不用来了,挺麻烦”。我怎么都想不到,一直守在床边默不作声的宋叔,竟然来了句,“麻烦的事不久还有呢!”
我和同学都愣住了。这话啥意思?难道是在暗示小慧阿姨将要不久于人世?就算他心里这么想,也不能当着小慧阿姨的面讲啊,她听了能好受吗?
小慧阿姨显然是听见了宋叔的这句话,她无奈地笑笑,又把刚才让我们不要再来看望她的话重复了一遍。
我和同学走出了病房,无意间,我听见小慧阿姨的几个兄弟姐妹在悄声讨论着房子、车子之类的话题,脸上几乎看不到多少忧色。
十几天之后,我得知了小慧阿姨离世的噩耗,医院里走的。不知是宁波当地的风俗还是其他原因,小慧阿姨的遗体告别仪式没有在家里举办,更不是在殡仪馆里。
宋叔在小区附近的一个城中村,赁了一间即将拆除的民房,布置成了小慧阿姨的灵堂,破败、寒碜,令人心寒。
我和同学去看了小慧阿姨最后一眼,她静静地躺在一张靠在墙边的旧床上,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不像是新的棉褂子,脸上的神情有些悲苦,看着让人心疼。
因为不是小慧阿姨的家人,我不能陪着上山,听说,她葬在了城南的一座公墓里。之后的日子,每逢清明和冬至,我总不忘在家里略备薄酒,朝城南的方向,遥遥祭奠一下她。
后来,听说宋叔真的和家里搞卫生的那个女人好上了。但那女人似乎只是看上了他的钱,两人热乎了没多久,她就卷着钱跑得没影儿了。这之后,宋叔似乎一直没有歇着,身边打扮妖娆、涂脂抹粉的女人,基本没怎么断过。
如今,小慧阿姨去世已经快四年了。她入土之前的最后一站,那个破败的民房,早已被夷为平地后建成了高楼。她生前住过的六楼的那个老房子,也在她入土之后的第二年,被宋叔卖了出去。
我时常想,小慧阿姨要是想*归故里,又该去哪里呢?想必,她是不会去那个别墅的,毕竟,宋叔早已辜负了她。
想到这里,不禁又为小慧阿姨感到心疼了。这样的一位好阿姨,遇人不淑,匆匆离世,真的令人扼腕叹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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